司空何疑

【高祁】犹言不悔 By 司空何疑

祁同伟很喜欢佛教本生故事中的那只兔子。

为了救即将饿死的行者，兔子寒冬中寻遍旷野也没能找到一点食物，最终它自己投入火中给行者充饥。

兔子死后，佛祖问它可曾后悔。

它摇摇头道：誓献我身，供养大德。

哪怕对外人来说，这牺牲并不值得。

它仍道不悔。

1.

侯亮平调回北京前去见高育良。

灰暗的牢室之中他的老师静静的坐着，像一尊沉迷于悟世的佛陀。

他给老师带了一盒烟，却听闻老师已经戒烟很久了。

侯亮平问老师后悔吗，老师沉默良久，终究只是笑笑。

高育良说，如果没有他，也许祁同伟不会变成恶人。

祁同伟是因为处理高小凤的事情，才会深陷泥潭。

侯亮平笑，笑中终于带上一抹凄凉。脱下官服之后，他们多少曾算是朋友。

他说，老师，是您把老学长保护的太好了，让他禁不起一点诱惑。这三十年来，只有祁同伟被您带在身边眼都不眨一下地照看。

高育良沉默着，最终还是从那盒香烟里取出一根夹在指缝间，轻微的颤抖让火星落下。

橙色的灰烬在空中很快失了光彩，落在衣角上的残渣，像是衰亡的骨灰。

他心下凄然，就只有这一个学生形影不离地跟了他三十年，最终落得如此。是不是他这当老师的把自己最爱的学生推给了恶魔。

高育良被烟呛的眼中模糊起来，过了很久才开口。亮平，给我讲讲那天的事情吧。

侯亮平当然知道老师说的是哪天。

他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孤鹰岭的景色也很好。

青翠的山林，蔚蓝的晴空。色彩温柔和谐。

只有他的学长，突兀的在明媚之中，穿着乌云般黑色的衣服，步伐笃定地迈向自己的葬礼。

侯亮平说，来汉东后和祁同伟第一次见面，酒过三巡后他就哭了。但他不说为什么哭，而侯亮平和他多年未见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顿了顿，看着老师起身，面对着牢室里的窗，逆光投射出沉重的背影。

侯亮平继续道，那时祁同伟就只是反复地说，他不后悔。

2.

祁同伟第一次见到高小凤的时候才明白，高育良为什么迷上山水庄园这个地方。女孩年轻貌美，而且心思灵透，对很多事情都有独特的见解。

老师喜欢和这样的女孩交往，这当然不奇怪。

高育良甚至不让他见高小凤，也不让他来山水庄园。

如果不是赵立春亲自邀请祁同伟打高尔夫，他怕是根本没机会踏进山水庄园，也根本没机会见到高小琴。高育良知道他和高小琴生情的时候，祁同伟记得老师那鲜少出现的、气急败坏的表情。当时祁同伟想不通，顶了两句嘴，同样生气，气的眼圈发红。

“为什么您可以认高小凤作红颜知己，而我不能？”他拼命压抑着声音，怕在厨房做饭的吴老师听到。愤怒挤压着他的声带，像指甲在摩挲砂纸，带着呼之欲出的忿懑和悲怆。这是他第一次出言不逊顶撞高育良，他觉得心脏跳的像是要撞出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祁同伟的声音平静下来，像是在念诵佛经一般听不出任何情感，“高小琴是高小凤的孪生姐姐。”

高育良拍上桌子的力道把茶杯中的水震得溅了出来，洒在桌面上铺平的宣纸上，阴湿了墨迹。

“我当然知道高小琴是什么人！”高育良的声音惊动了厨房做饭的吴老师。

但很快，他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到软椅上。高育良挥了挥手，摘下眼镜闭着眼，祁同伟也不说话，连道别也没有，沉默地离开了他的家。

从那时开始，山水庄园这滩浑水，祁同伟越陷越深。

那时候高育良和高小凤还没确定关系。

后来高育良离婚又结婚，处理好一切之后从山水庄园全身而退，他几次三番让祁同伟悬崖勒马，祁同伟却像青少年逆反一样。其他事情全都可以依从高育良，只有山水庄园，他不光自己入了股，还叫上那些穷怕了的亲戚，生怕陷得还不够深。

他不是不清楚这滩沼泽里潜伏着食人鳄，稍不留神连全尸都留不下。但是高育良和祁同伟这两个人，必须留下一个做同盟结缔的人质，维持微妙的平衡。想都不用想，祁同伟怎么可能让老师做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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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不懂，只有赵瑞龙知道，为了把这个公安厅长拉下水，他费了很大的力气。

高育良从一开始就禁止祁同伟和赵瑞龙来往，连山水庄园的门都不让进。赵瑞龙拜托了老爹才终于请动他。那是祁同伟第一次见高小琴，赵瑞龙满意地看着祁同伟清明的眼睛迷茫了。

他凑到祁同伟耳边，问他，喜欢吗？

见祁同伟不回应，他又补充道，“不愧是高育良书记的爱徒，连眼光都那么一致。”

祁同伟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赵瑞龙捏定这个人的命门之后，笑的轻蔑。

赵瑞龙说，“你老师让你三天两头往香港跑、往我爸办公室跑，你也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不算违法也是违纪。我爸下来之后他不是想争取省委书记这个位置么，为了保全他和高小凤的‘真挚爱情’，你这个公安厅长是必须的屏障。而且……他当上省委书记，你这个副省长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祁同伟点点头，接过赵瑞龙递过来的一杯酒。

赵瑞龙继续说，“你就冒点险，不为你自己，也算为你老师。”

和高小琴上床，他就算入伙了。一条黑船上的贼客，谁也别想独活。

祁同伟对高小琴着了迷，他拼命想从那人的姐姐身上找寻魅力，是什么让老师用情极深。

姐妹俩并不尽相同，虽然祁同伟只见过高小凤几面，但显然的是高小凤比她姐姐更加干净纯粹。祁同伟每次见她，都在心里默想着，老师动情并不奇怪。

这样似乎心里会好受一点。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但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祁同伟第一次利用厅长的职权帮别人用假证件运作的时候，他怕极了，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但想到是为了老师，他没有任何犹豫帮高小凤打理到香港万无一失的通道。

很快，祁同伟大张旗鼓地、想逆反高育良以引起他注意的动作销声匿迹了。赵瑞龙手里攥着祁同伟的把柄越多、他们的联盟就越稳固、高育良也就越安全。而这砝码违纪又违法，他和山水庄园的交易不能让高育良知道，至少不能让老师上这艘注定要沉没的船只。

他至死都不曾后悔。

3.

赵立春把祁同伟在自己家祖坟哭的事情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说给高育良听。高育良在席间只是笑说，同伟那天喝了几杯酒，这孩子酒量酒品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饭局只有赵立春和高育良两个人，赵老书记也就直言不讳。他要高育良批了赵瑞龙在吕州的美食城，条件随便开，可以入股、可以分红。

那次饭局也是高育良第一次遇见高小凤当天，那天清晨他在山水庄园遇见了正在读《万历十五年》的女孩。后来他们总会遇到，在山水庄园，或是在高育良常去的图书馆。

女孩的心思灵透，对明史有独特的见解。

而且她年轻又美丽，身处污秽，却灵魂清明。

他想起那个坐在汉东大学图书馆里，捧着同样一本书的青年。高育良曾问那青年，喜欢书中的哪个人物，海瑞，或是张居正？

青年笑着摇摇头说，海瑞、张居正甚至万历本人都有善恶两副面孔。他们也许不是纯粹邪恶，但是私欲总让人露出丑陋的一面。他更喜欢孔子说的那种“从心所欲，而不越矩”的状态。

高育良总会想起青年干净的眼睛，不断提醒自己这个青年曾经多么渴求善良。

赵立春见他不回应，心下已经了然，能打动高育良的并非财富。他继续道，“如果你批了美食城，我可以像上面推荐你、和你的爱徒祁同伟。”这一句话足见分量，而且赵立春确实雷厉风行地给祁同伟的副厅长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赵立春这是在提醒高育良，如果他愿意，可以提拔重用，当然也可以罢黜到底。就像当年梁群峰所做的那样，毁掉一个青年的梦想、人格和前程。

高育良心下了然。这一步他不得不走。

他之所以从政，是因为当年他亲身经历过没有实权有多么无力。高育良眼睁睁地看着他最优秀的学生发配山区，眼睁睁看着他的学生在操场上向权力投降。

上次他没有选择，而这次他不能让自己后悔。

高小凤锁住了他和赵家的关系，成为交易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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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终究还是涉进来了。

高育良愤怒而失望，手中所做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却已经停不下来。

他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无力。

高育良望着窗外，氤氲的雨幕里他最爱的学生快步从车里跑过来。

他的学生带着满身水渍湿了个透，刚刚从香港回来。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意，踏进门由着高育良用毛巾给他擦拭头发，“老师，大功告成了！”

高育良突然觉得难以呼吸，他的学生完全不能了解他。

他的学生既不懂自己真正想保全的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意。

4.

侯亮平准备离开时，又给老师斟满了一盅酒。

他讲学长的最后时刻唤起了善良，他放掉了本可以威胁的人质，而且没有向自己开枪。

高育良深深吸了一口香烟，把尼古丁的味道充满整个肺腔，然后转身按熄在烟缸之中。

燃烧的灰烬把他的手指烧掉一层皮，他的眼睛朦胧起来。

“亮平啊，你这个学长，他从来没有舍弃过善良。”

侯亮平觉得眼眶发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接什么。

昏暗的天光从一方窄窗渗透进来。

他低声唱道：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

==END==

这篇文大概是双向暗恋那种感觉的，两人都选择为对方牺牲。没想到对方也愿意为自己牺牲……

高育良为了保祁同伟被赵立春控制，祁同伟为了保高育良被赵瑞龙和山水集团控制……

胡言乱语，百拜顿首。

“上天给了我一个天使，我把他弄丢了。”

“上天也给了我一个天使，我也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