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何疑

1.

神明漂泊在宇宙中，渺如尘埃。他随着宇宙洪流，伴着飞船残骸一起缓慢移动。他们有五千岁寿命，通万国语言，被虔诚地奉为守护者。神域和平富饶，属民强大忠诚，这世间已无不克之物。他们在这个幻梦中以神明的称号自居太久，已经忘记预言中的结局。

仙乡成了一片火海。
仙宫人像难民一样挤上飞船，从已成火海的圣域苟且逃往中庭。他的哥哥还在说，斯塔克一定会欢迎他们，并举行一场宴会。钢铁之人可以买下很多地方，住下他们所有人。
这个时候飞船被击中。
神域人死伤过半，即使是幸存者，也同样漂浮在宇宙中流离失所。

他似乎是死了，但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没看到母亲。
周围是熟悉的星辰和陨石。

神明在宇宙中流亡，逐渐失去时间。
他稍稍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明耀的北方星辰，那里曾有他的仙乡。无比荣耀、繁华、强大。其他王国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使者送来珍宝互通有无。偶尔会同华纳神族发生冲突，但在神明们漫长的生命中无关痛痒。

彩虹桥之东是女武神的训练场，年幼的时候常常和哥哥一起躲在石墙后面偷看，记得她们非常迷人。并非赞叹于她们肉体的美丽，而是憧憬有一天他们也可以像这样守卫家园。我要成为女武神。于是他的哥哥这样说，眼里亮晶晶的。

如今那个方向只剩宫殿的碎片、走兽的尸骸，在太阳的光芒下像星星一样闪烁，他的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
童话终究不可考，即使是神明也同样有故事终结的那天。
他闭上眼。


2.
酒吧里来了一位新面孔的调酒师。他有一双灵巧的手，和一双通透的眼睛。形形色色的酒精被完美地融合成一杯杯作品，每一种都被取了好听的名字。客人们对这些名字充满好奇，诸如密林和彩虹一类的、像是出自远古神话。

昏暗灯光下的光与影交错在他身上，他像是在施展魔法。

调酒师的脸色十分苍白，但被挺得笔直，像是一个落魄贵族，挺直脊背只为坚守最后的骄傲荣光。他的话并不多，似在戒备着周围每一个人，在确认他们并无恶意之后才会偶尔讲几句话，多数的时候只是聆听。

他为数不多的几句话其实并不十分讨喜，听起来带着嘲弄和挖苦，但人们还是很喜欢和他谈天说地。

有一位客人格外幸运，让他说了很多并非挖苦的话。
客人说到很久以前曾经历过一场浩劫，当时他身处纽约，漫天解释飞舞的巨蛟和怪兽，口中喷射火焰，天地震颤，万物即将覆灭。在倒塌的瓦砾之中他以为自己即将被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入腹中，这个时候一位身披战甲的超级英雄从天而降，挥着一柄重锤、裹挟着电闪雷鸣。

他得救之后没来得及感谢这位英雄，遗憾至今。

地球总多灾难，但调酒师很快就猜到这是纽约经历的哪场浩劫。他开口问，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吗？
那位客人畅饮过后几分醺然，说，大家都叫他雷神索尔。

调酒师不再说话，客人继续道，可惜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他们？调酒师质问。
客人说：复仇者联盟，那些超级英雄们。有人说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所以我们得以活着。一场恶战之后，救世主们用生命守护了地球。

调酒师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总做同样的梦，身为神明他很少做梦，除非是一些不详征兆。

他梦到灭霸得到了所有宝石，宇宙中半数庶民飞灰湮灭。但梦醒后他走在中庭，仍是同样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没有人哀伤和哭泣。也许那只是个梦而已。


3.
神明意识到他确实很久没有找到过那些“熟人”的痕迹了。包括那个据说在中庭很有名的铁皮人，和他正在等待的那个人。即使他一直就滞留在纽约，一个很容易邂逅超级英雄的地方。

那些人也许真的死了，神明终于相信了这个谣言。但他认为他在等待的人一定还活着。因为那个人是个比自己强大的多的神衹，即使他从来不想承认。神衹是不会那么容易轻易死亡，就像自己，经历过无数次濒死却还好好地活着。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称为神明，即使这个人已有无上的力量，翻覆手指即可决定亿万兆民生死。神明需有一颗平等且仁慈的心，正义而不偏执，好战但并不嗜杀。这位流浪者拥有一个非常符合神明定义的兄长。

流浪者也被称为神明，但在这个美好词汇上加冠的头衔却是“谎言”和“诡计”。他想和哥哥有所分别，因而兄长无比光耀，他却走进黑暗。但走进黑暗后只会觉得那个人愈发光明，所以他钦羡、妒忌、厌恶却向往。


4.
神明终于碰到了那个自称至尊法师的人类，除了曾让自己自由落体三十分钟这笔账之外，他们没再有过交集。法师和自己要找的人也不熟。但神明得知他要找的人已经失踪了很久。法师说那个人临走前说他要去找人，然后再无音讯。

而其他“故人”，很多人在上次的战役中没能回来。神明意识到自己那个循环往复的梦境也许真的曾经发生。只是这群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奇人异士，不知用什么方式逆天改命，扭转了历史。

他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故人”。

不过至少幸运的是，他还在等他，他还在找他。

他总会到纽约来吧。


5.
神明继续在中庭漫长地等待，他在酒吧里听人们分享奇闻，以此捕捉他要等待的人的线索和消息。

偶尔他会像个普通人那样用伪造的护照去旅行。神明造访过斯堪的纳维亚地区，遇见了很多能将神话中的他们如数家珍的人。有些是真的，有些将他们神化。他在火堆前眯着眼睛倾听，回溯着一千五百年来的记忆。洛基这位神衹在他们的口述中仍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恶魔，但神衹并不生气，更多的是怀念。

只有哥哥和母亲在的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恶作剧，不用担心父王生气，不用担心被欺诈的那方气势汹汹地来寻仇。

他参与了当地信徒奉拜奥丁的祈福仪式，这些人不知众神之父奥丁已经死去，阿萨神族几乎被灭族，栖身于世界之树顶端的方寸仙域已不复存在。喟叹于神明同凡人一样渺小无力，神明离开了那里。


7.
神明继续调那些以神域奇观命名的鸡尾酒，听中庭人分享一些私密的故事。就这样过了很久，也许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曾是个厉害的法师，只是这次为了活命，他的神力消散殆尽。

他没有说过这些美酒都对应着在神域的回忆。巨甲犀牛和黑羽鸟，尼达维勒的矮人和永不熄灭的熔炉，华纳神族的女巫和亚尔夫海姆的光之精灵……

又过了很久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相信，纽约大战时登上舞台的初代复仇者们都已经牺牲，有些人缅怀，有些人惶恐，但很少有人真正悲伤。

这个时候他再次遇见了至尊法师。至尊法师看起来已经能非常熟练地使用魔法，也许刚刚经历过一场鏖战，他的胡子看起来并不像上次那样修剪整齐。法师告诉他索尔回来了。而法师已经向索尔转告曾在纽约见过洛基。


8.
神明穿着黑色的西装，坐在纽约中心的一家咖啡店。曾经很多人坐在这里，只为了看超级英雄从头上呼啸而过，钻进这栋异常显眼的大楼。但这里现在既不是斯塔克大厦，也不是复联基地，就只是一座新的，又大又蠢的建筑。不再有那个聒噪的人类，不再有狂欢派对。

这里已经不再有纽约大战的痕迹，再过不久人们也终会遗忘那场灾难。

神明看见他等了很久的那个人穿了一身牛仔服走来。索尔没有再留回长发，他的眼睛已经被修复，只在下眼睑上有一道长疤。他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长伞，其中应该隐藏着武器。他还没见过索尔新的战斧。像上次他们来中庭找父亲，也是这样的装束比肩走在街头。

他的哥哥看见他就笑起来，然后他们拥抱彼此。索尔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异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嘲笑道，你现在很弱。

洛基也笑，过不了多久我的神力就会恢复，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哥哥。

他的哥哥说，回家吧。

他们在纽约的街道上走着，阳光打在他们身上。像北欧流浪者笔下的油画，在两位神明的脸上绘出晖光。

-我以为这次你又在说谎。

-我说什么了？

-你说太阳会再次升起，我们都会活着。